12月15日,春運火車票正式拉開網(wǎng)絡(luò)售票的序幕。與往年不同,今年的車票預(yù)售期只有一個月。
買票和退票的時間都大大壓縮了。
這意味著,春節(jié),買張回家的車票,比往年更為麻煩:鼠標可能點得更勤,網(wǎng)頁可能刷新得更頻,奔波火車站的腿可能走得更酸……
廣州火車站,幾名乘客從售票廳口跑過。記者馬強攝
---取票---
12月15日。
廣州火車站,王壽和來取春節(jié)回山東的車票。
火車站廣場上,密密麻麻都是人。王壽和的前后左右都是拉桿箱轱轆滑過地面的聲音。
地面上,到處是大包小包的行李。有人腰枕麻袋,雙手叉在胸前,瞇縫著眼,一邊做著美夢,一邊還得留神自己的行李。
候車的時候,光陰似乎挪得特別慢。
有人剝開一個表皮粗糙的橘子,吃得相當慢——掰開來一瓣,頓一頓,再往嘴里送;有人在嚼“老湘潭”檳榔;還有人托著一包葵花籽,一顆一顆仔細地磕著,牙齒咬開瓜子的“咔嘣”聲特別響。
這天,是買春運首日火車票的第一天。
王壽和走到一臺取票機前。
T180,廣州至菏澤,硬座。
王壽和這張票,是自己打工的建筑公司小張幫忙刷到的。20歲出頭的小張,“電腦手機啥都懂”,很早就被王壽和拜托了買票。
聽說票刷到了,王壽和還是不踏實。
這票根總想著捏在手心兒里才安穩(wěn)。互聯(lián)網(wǎng)的東西,不就像小時候摸到的魚兒,到手了又溜了,誰又說得準?這天中午,趁著吃完飯的空兒,兩三工友說說笑笑地坐上地鐵,跑來火車站取票。
取票機雪白的熒幕映著王壽和蠟黃的臉。
電腦是冷的,手是熱的。
可熱的手在屏幕上摁著摁著,愣是沒把票給摁出來?!安欢娔X”,他忙向旁邊的人請教。
取票機吐出了一張紅色票根。
終于把票給攥在手里了,40歲出頭的王壽和輕松地笑了。常年打工,他長得看起來比實際年齡更老。干巴的臉上扯出一波皺紋。
王壽和沒法子不笑。
春節(jié)回家的路,算是踏實了。
---難搞---
賈明春沒王壽和那么走運。
12月17日,他起了個大早,坐著大巴,從中山到廣州,直奔火車站的售票機就去了。
賈明春看著年過半百,個兒高沒過一米七。標準的國字臉開口就抱怨:“真是難搞!”。這可能是他的經(jīng)常說的口頭禪。一邊說,一邊狠狠地用力摁售票機上的按鈕。
仿佛再多加把勁兒,票就會蹦多些出來似的。
然而,并沒有。
不管他如何力大如牛,售票機仍顯示著:
1月13日,廣州往武昌,已售罄。
賈明春本盤算著在春運首日一家三口就回湖北老家。不過,前些天,他在中山電器廠打工的時候卻接到了在深圳的兒子打來的電話:網(wǎng)上的票怎么也搶不到。
于是,買票的任務(wù)落到賈明春身上。
做老子的,總得來火車站轉(zhuǎn)轉(zhuǎn)不是!
售票機前,賈明春不知撓了多少次亂蓬蓬的頭發(fā),終于還是走出了售票大廳。
陽光灑滿火車站廣場。賈明春晃悠著,找了處墻根兒,好像憋了一股勁,咂吧著口里的煙。
煙抽完,愣了愣神,折返到售票機前。
“買1月10日前后的吧”。
“不過,不能再早了,怕廠里不給放假”。
嘴里念叨著日期,從13號倒著往前查:12號,11號,10號,9號,8號……
這幾天的票并不是都沒有,可剩下的大多是軟臥和無座?!败浥P貴得要死,無座也不行,春運人很擠,堅持不下來。高鐵價格太高,咱就不考慮了!”
賈明春又試過換其他終點站:到西安,到信陽……只要相關(guān)聯(lián)的他都搗鼓一遍。
最終,他發(fā)現(xiàn),只有1月4日那趟K600普鐵比較合適。
老婆和兒子的電話打不通。賈明春自己拍了板。
3張硬座,415.5元。往售票機紙幣入鈔口塞了4張100元和1張20元鈔票后,票終于吐出來了。
“真是難搞!”
---運氣---
王先生站在售票機前。
他的犯難處,跟賈明春一個樣兒。
從白云區(qū)鴉崗坐公交車過來的。年底了,汽修店沒啥活,抽空出來市區(qū)遛一遛,順便看看有沒有1月19日的火車票。
老王來自甘肅平?jīng)?,古詩“平?jīng)鑫鞅币娞煅摹闭f的就是他老家。從廣州到平?jīng)?,每天只有一班普列,回家要坐上個一天一夜。
黝黑的手指摁著售票機的“目的地”一欄。想直接從廣州坐回平?jīng)鍪侵竿簧系?。老王把目的地依次更換為蘭州、西安、鄭州。
顯示器上都是售完狀態(tài)。
老婆和兒子都待在老家,不能不回去。畢竟,在外胡吃海喝不如家鄉(xiāng)一碗牛肉面,老王是這樣想的,網(wǎng)上的票是搶不到了,那就明天再來看看,撞撞運氣。
六個東北來的工人也結(jié)伴來碰運氣。
為首的年輕人拿著步步高手機,其余五人圍攏在一塊,六雙眼睛齊刷刷盯著某款搶票軟件的頁面出神。他們正嘗試著用手機為工友刷票,不過“到現(xiàn)在,只搶到一張硬座”。
他們是遼寧的,在順德一間廠里做儲糧罐。眼看著春節(jié)越來越近,誰不想回去?工友多是五大三粗的中年人,只知道埋頭干活,手機也都是老人機,就都麻煩為首的年輕人幫著搶車票。
這天,軋完了鐵皮,他們就結(jié)伴來火車站看看。年輕人刷著軟件,沒票了。又扭頭轉(zhuǎn)向售票機,顯示已售罄。
售票大廳人來來去去。來來去去的人要去往天南海北。在售票機前,卻幾乎是一樣的神態(tài):駐足,躊躇。
很多人最終悻悻離去。
---生意---
“賣飯盒的”湊到跟前,使勁兒吆喝。
中年婦女,頭發(fā)已有些花白,手里攥著個泡沫塑料飯盒?!耙粋€10塊,一個10塊,要不要”。她就像上了發(fā)條,對路人不停重復(fù)地喊著。
火車站來去的人多,做生意的也多。
不少男女舉著“住宿”的牌子。
他們在火車站周圍賃了些樓梯房,隔成許多單間,一個單間七八十塊錢就可以住一個晚上。
生意不好做。
便利店管理員張雪身邊,方便面堆成小山。旁邊的女孩蹲著,吃著一碗香蔥排骨面。
“方便面往年很暢銷?!?/FONT>
張雪抱怨說,可如今,有點賣不動了。
“講究省錢的才會坐普列,現(xiàn)在大多都坐高鐵了。比如說,去個貴陽,高鐵也就比普列貴不到一百塊,誰不樂意掏這么點錢,況且高鐵也快點?!?/FONT>
“來火車站的人越來越少”,她說,便利店,一天到晚,“門可羅雀”。
她算了一盤賬:以前一天賣個三四千塊錢是常事。人多的時候,有的檔口一天賣上萬塊都有。可現(xiàn)在,一天下來能賣個把百塊錢就算不錯。
張雪不是老板,賣多少也沒提成。
不過,她暗暗擔心,生意再這么冷清下去的話,老板巨虧,會不會就撤掉這個檔口,到時候自己的飯碗也要丟了。
聽新聞上說,廣州火車站要改造成高鐵站。這讓她鼓舞好一陣子。
“改成高鐵后,生意會好些吧”。
---代購---
票買不到,代購的生意就旺了。
偶爾會有一兩個人湊近了買票的隊伍,貼著耳朵嘀咕,“這個沒票啦,你想去哪,哪天走?”男子黝黑的脖子上有一道長疤,遞過來的名片兒上印著的名銜是“韓站長”。
他向三個黑龍江的青年兜售“代購票”:“加我微信,把身份證復(fù)印件傳我,如果有票,元旦前會給你消息。”
三個小伙兒要求12月25日前拿到票。
“韓站長”拍胸口說,每張票先交200元的押金,26號前肯定有準信兒,“我做這行有八年了,信譽保證”。
售票大廳里,有人拖著小推車。
腳夫,給人搬行李。也當掮客。有人路過,他都會洪亮地喊上一嗓門:“買票還是取票?”
有人不知道怎么取票,他就鄭重其事地把不懂得取票的人帶到自動取票機,取完票,然后攤手要收“手續(xù)費”。如果說“買票”,他就把人帶到一個正吧啦吧啦地抽著香煙的男子面前。
“他要買票?!蹦_夫報上目的地。
“身份證帶了嗎?”
問罷,掏出手機,用某款軟件買票。
票買成功,他就要票錢。
當然,還外加高昂的“手續(xù)費”。
---神器---
相比于火車站,網(wǎng)上更熱鬧。
互聯(lián)網(wǎng)是“搶票”主戰(zhàn)場,悄無聲息,卻又無比喧囂:每放出一張票,成千上萬的終端機就像萬千只螞蟻撲上去哄搶空中掉下的奶酪。
搶票難,“搶票神器”就又火了。
所謂“神器”,就好比,在空中架了梯子,有的螞蟻就有機會把其他的螞蟻踩在腳下。
宋師傅早就下好了一堆“搶票神器”。
攥著方向盤,行駛過火車站,出租車司機宋師傅偶爾會掰弄著手指頭,數(shù)數(shù)距除夕還剩幾天。
距除夕越來越近,“神器”即將被派上用場?!皳屍本拖袷菙S骰子,啥時搶到就啥時回家,沒搶到就留守唄!”
話雖這么說,心里頭卻有架天平,搖擺不定?!皳屍鄙衿鳌笔琼来a,往家這邊一加,就感到思鄉(xiāng)的煎熬了起來。說到底,還是想回家。
宋師傅問過“代購”。一張票要加手續(xù)費100塊,而且可靠不可靠,誰知道呢?他曾被騙過。
那是三年前,陪女朋友回河南老家完婚。網(wǎng)上搶票沒搶著。不得已急了,在QQ上面找“代購”。報了身份證,“打包票說有票,各種截圖過來,我看得真真的”。然而,等匯了1200元過去,第二天去取票,售票窗說,訂單有,但壓根就沒付款。
他氣得咬牙切齒,問“代購”。“代購”卻說,得再交600元“激活”。
他這才一下醒過來。白白損失了12張百元大鈔。
淘寶網(wǎng)上,“搶票神器”不斷地被消費者添加到購物車里?!氨拒浖?016年最新版更新,全網(wǎng)獨家,識別最新圖形驗證碼,百分百搶到,包你回家過年。本人打工者,真心的祝愿廣東老鄉(xiāng)早日回家,也祝其他各地朋友順利回家過年!”
有的淘寶店介紹產(chǎn)品“情真意切”,但每個“神器”要收30元。小二吆喝說,售賣的軟件并非市面上的商業(yè)軟件,而是自己開發(fā)的私活。
不過,有開發(fā)者透露實情說,每年都有不少人上當。發(fā)現(xiàn)后,維權(quán),投訴,店家下架。然后,店家換個馬甲,繼續(xù)做生意。
---代刷---
90后小伙趙凱盯著電腦屏幕。
對他而言,幫人刷票就像是打游戲里的“做任務(wù)”:每做完一項任務(wù)便可獲得相應(yīng)的獎金。
在網(wǎng)上幫人刷到票了,他收取手續(xù)費后就告訴對方,要30分鐘內(nèi)去付款。相比起游戲里“做任務(wù)”,每幫人刷一張票,賺的“手續(xù)費”,可是實實在在的真金白銀。
“根據(jù)售票時期的不同,價格也不同?!壁w凱說,比如,預(yù)售期當天搶票,每張票收取80元的代刷費,硬座撿漏100元/張,硬臥和高鐵撿漏120元/張?!皳炻﹥r格高,主要因為真是體力活。”
搶票軟件花了3000元,趙凱急切想要回本,為此,他在QQ和微信上都發(fā)布了代刷的小廣告,還做了一個代刷的網(wǎng)頁“接單子”。
在百度貼吧上,有不少帖子:
“高速寬帶和專業(yè)搶票祝您購票成功!俗話說得好,多一個人多一條路!”“接全國火車票的預(yù)售票,訂全國各地返程票。先票后錢!誠信第一!”“撿漏預(yù)售!100M光纖服務(wù)器拼盡一切,助您回家!”
趙凱對被稱為“黃?!备械椒锤小K敢夥Q呼自己的身份是一名代購者,“我不是票販子,也沒囤票,只是代購?!?/FONT>
熟諳操作手法的搶票軟件開發(fā)人員說,黃牛,是通過套用他人身份信息,批量注冊12306網(wǎng)站賬號。隨后,用成百上千的虛假賬號,在火車票發(fā)售初期票量仍比較富余時,通過多個搶票軟件同時進行收票工作,將熱門線路的大量票務(wù)收入囊中?!按簏S牛在收到票后,再批量轉(zhuǎn)給小黃牛,層層分包銷售?!痹撻_發(fā)人員說,最后將搶來的車票在人少時放給小黃牛,隨后小黃牛用購票者的賬號購買進行回籠。
趙凱說,這些年,囤票的“黃?!币巡欢嘁?。像他這樣“代刷票”的卻越來越多:通過搶票軟件搶到票,乘客自行付款,代刷票者收取手續(xù)費。
代刷票也有成本:
網(wǎng)絡(luò)帶寬升級至普通家用帶寬的10倍;購買運行時間精確已秒計算的“搶票神器”;還有,他們將所有時間都泡在電腦里了。
因此,普通人搶不到票,而他們能搶到票,在他們看來,這非常公平。
---恒心---
當然,有時候,恒心能敵得過所有捷徑。
12月17日,廣東職業(yè)技術(shù)學(xué)院學(xué)生小鐘走過人群熙來攘往的火車站廣場。他的目標只有一個:來火車站拿自己此前刷到的車票。
1月15日,D2820,二等座,廣州南站至貴定。
不用思前想后,也不用借助搶票軟件,小鐘的秘訣很簡單:“在12306網(wǎng)站不斷刷”。
為了搶票,小鐘和同學(xué)分工,有些晚上刷,有些早起刷,一天下來總算沒白忙活。
“感覺還是挺容易的,中間也沒有大的波折?!?/FONT>